An image to describe post 2022年来了,祝你快乐

朋友们,2022年到了,祝大家新年快乐。

有人说,用英语念2022,就是“2020再来一次”。不过我反正没有这个担心,因为德语里的数字反过来念,2022就是“两千,二和二十”。所以,“2022年就是2020年再来一次”的笑话,大概只局限于英文世界里。

实际上,这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我这几年来感受最深切的一个变化:世界真的很大。

具体来讲,以前我对“欧美”的想象是很苍白的。有个熟悉的说法是“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”,所以潜意识里,美国“垄断”了我对于欧美国家的想象。尽管知道还有那么多国家,也知道它们各有不同,但本质上说,它们无非是美国的跟班,或者说,是“不那么发达的美国”而已。有朝一日它们发达了,也必将走上和美国同样的道路。

这几年的生活让我真正感受到,在一个足够复杂的中文世界之外,还有一个广阔的英文世界,而在这两个世界之外,还有其它更多样的世界。“欧美国家”未必都以美国为榜样,甚至不少方面以美国为反面榜样。即便它们继续发展,发达到美国同样的富裕程度,也绝不会走上和美国同样的道路。

既然世界这么大,这么多样,那么,世界上的人,观点天然就会有不同。

举个简单的例子,许多读者都知道我会弹手风琴,而且还挺自得其乐。但是我前几个月读到一篇回忆文章,作者毫不掩饰对手风琴的反感,用词简直可以用“恶毒”来形容。

为什么会这样?仔细看下去,原来和作者小时候的经历有关。在很长的时间里,手风琴之外的西洋乐器都是被禁止的,手风琴作为四处宣传思想的武器成了“一枝独秀”。在这之后,它又因为有键盘,被想为孩子挑选乐器但“暂时买不起钢琴”的家长青睐。所以在不少家长眼里,它是“钢琴的替代品,安全,而且适合演奏苏联风格的音乐”。

但是如今,放眼世界,如果一个人真的对音乐感兴趣,对手风琴这门乐器感兴趣,几乎一定会和上面的想法相冲突,甚至是水火不容。如果抱定上面的想法去学乐器、学音乐,大概率并不会收获快乐。我所阅读那篇回忆文章的作者之所以口出恶言,原因正在于此。

这个例子充分体现出,即便两个人来自同一个国家,针对同一种事物,也可能有完全相反的看法。而且,我们很难简单说谁对谁错。只能说,哪怕针对的是同一种事物,同一个现象,不同的人也会基于自己过往经验、知识积累、当下心情等等多种因素,给出完全不同的看法,这是无比正常的现象。

所以,看到有人对我喜欢的手风琴口吐恶言,我如今好像没有“恶语相向”的冲动,甚至内心都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,反倒有兴趣去了解“你为何会这样说”,并且常常在了解之后,发出“原来是这样”的感叹。

这其实是德国朋友教我的。我有个朋友是楼上邻居,他去过世界很多国家,也经常跟我聊起中国的事情,因为他总说,“媒体的报道,总不如跟当地人聊来得可靠”。

我也很好奇,他为什么总找我聊天,直到有一次喝啤酒时,他才告诉我答案:“我问你的许多问题,我自己有答案,但是你的答案似乎总是和我的不一样。你的答案也很有意思,总是给我很多启发,也促使我去思考,原来世界上有人是这么想的,我之前的答案好像不是唯一正确答案。我说过,我在东德长大,我小时候的很多朋友现在都极端仇视外国人,我很庆幸自己没成为他们那样,就是因为我一直在接触多样的世界。”

老实说,我逐渐意识到,承认世界的多样性,尊重世界的多样性,恰恰是快乐的源泉。每个人,都是无数种技能、无数种经历、无数种天赋的组合,这些技能、经历、天赋有无穷多种组合,最终形成了无穷多种状态。

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,“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”。这里的独一无二,指的就是没有哪两个人拥有同样的天赋、同样的经历、同样的技能组合。

那么,这种多样性为什么会带来快乐呢?

第一,如果你打篮球不如姚明,搞田径不如刘翔,其实根本不是问题,不必担心。因为你的目标并不应该是成为姚明、刘翔,反而很可能是“篮球很一般,但沟通能力不错的会计”,或者“田径很一般,但会滑雪滑冰,而且很爱旅游的厨师”。换句话说,总能找到一条专属于你的赛道,在这里,没有人可以跟你竞争。这样,比较容易获得快乐。

第二,在专属于自己的赛道上,没有人可以竞争。反过来也要承认,在其他人的赛道上,你也照样无法跟人竞争。那么怎么办?不是整天担心“竞争不过”,而是依靠平常心,努力去欣赏不一样的风景。就像之前提到的对手风琴口吐恶言的那位,我已经意识到,从她的经历出发,有那样的感受完全正常。某种程度上这反而给我提供了机会,窥见到不同的人生体验,这也是值得快乐的事情。

如果觉得这还不够,我觉得还可以再加上一点,欣赏多样性带来的快乐,也离不开自己的活力。如果没有活力,缺乏成长,没法不断刷新自己,那么再独特的组合,时间长了也会僵化、黯淡,快乐自然也会消失。

当然我也知道,“承认多样性带来快乐”,说起来简单,其实做起来没有那么简单。哪怕展望未来时能看到多样性,也很难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去。

我经常在网上看到类似的言论。有人大学毕业留在了上海,于是感叹“原来上海的生活这么丰富,比起来,我小时候浪费太多时间了,那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”。类似的,有人出国了感叹“原来这里的小孩每天这么快乐,比起来,我小时候实在太可怜了”。

这种问题要如何面对?我倒是觉得,德国人对待历史的办法值得借鉴。

德国大概是世界上唯一需要为近代历史背负双重负担的国家:既有大规模对外侵略的历史,又有长期内部分裂的历史。所以在看待这段历史时,并不能简单套用“我们/他们”、“受害者/做恶人”的视角。如何看待这些并未远去的历史,尤其是如何让小孩子认知这些历史,并不是一个容易的问题。

我感受最深的一点是,关于历史,我们应当把“探究事实”和“评判价值”区分开来。简单说,一开始,可以把历史上的罪恶一层一层剥开,一五一十清点,这时候要做的只是“探究事实”,不要因为害羞、惭愧或各种情绪而中止,因为它绝不是为了“秋后算账”。然后,当我们需要判断“好”或者“不好”的时候,需要有一种历史眼光,也需要引入更多的价值,比如包容、悔过、宽恕。

如果第一步做得不到位,就可能引发无穷无尽的争执甚至冲突;如果第二步做得不到位,反而可能火上浇油,激化矛盾。如果两步都做到了,我们便能以平常心看待过去。

还是我上面提到的邻居,前几天我在地下室他,闲聊起来他才告诉我,自己小时候因为长得高,被拉去严格训练了好几年芭蕾舞,吃了不少苦,到柏林墙倒塌才结束。

“你们当时练芭蕾,是不是要强调为了某项伟大事业,比如为国争光之类?”我笑着问。

“哈哈,就是这样,你看你也懂这一套,估计你们小时候也经历过。不过老实说,我现在还挺感谢当时练了那几年芭蕾舞,因为我的身体柔韧性一直挺好。现在我在家打扫卫生,各种角落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,我妻子对这点特别满意……”

过去的不快乐如何能变成当下的快乐,他给了我一个活生生的例子。

2022年来了,祝你快乐,我是真心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