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片摄于乌兰布统草原。
开发人员“自黑”的例子在网络上俯拾皆是，最近几年比较流行的是开发人员和产品经理的笑话。知乎上有个针对“如何向外行解释产品经理频繁更改需求为什么会令程序员烦恼”的回答流传广泛，它用餐馆当比喻，把开发人员比作厨子、把产品经理比作食客，生动描绘了其中的矛盾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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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开始，食客要点宫保鸡丁（原始需求）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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稍后，食客要求不放肉（肉已经下锅了）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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继而，食客要求加点腐竹（腐竹是需要提前泡的）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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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，食客又要求加肉（菜都已经炒好了）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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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后，食客还觉得上菜慢……
面对这种景象，不难想象在烟火缭绕的厨房里忙碌的厨子会是什么感受。尽管这个故事看起来有点荒谬，它还是引起了广大开发人员的共鸣，我看到很多开发人员转发这个故事，借它表达自己“被瞎指挥又不得解脱”的苦衷。
巧的是，我对做菜很感兴趣，也为做菜拜过师父。我师父是真正的科班出身，烹饪专业毕业之后，从厨师做起，最后成为知名饭店的厨师长。做菜之余，我们也经常讨论一些与做菜无关的问题。所以，我找机会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，想听听“业内人士”是怎么看法。
结果，师父的话给了我很多启发，原来厨师根本不会面对这种问题！他们是怎么做到的？我把对话录在下面，供大家参考。
我：师父，你看这事情好笑不？
师父：好笑是有点好笑。但是，未必你们就是这样工作的啊？我以为高科技有好高呢，原来是这样的。我跟你说，饭店里绝对不可能出这样的事情！
我：啊？真的吗？我们也觉得不应该，但我们阻止不了啊。
师父：这样下去不都乱套了吗？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，还搞什么高科技？
我：你们厨师真的不会遇到这种问题啊？还是你们有办法解决？
师父：你一个菜还没上桌，要求就改了三四遍，后厨的人会冲出来砍人的。
我：程序员也有冲出来砍人的冲动啊，但是不能真砍吧。而且大家不是要以满足客户为最高要求吗？没有客户就没有钱啊。
师父：客户归客户，生意归生意。为了这点饭菜钱改来改去，后厨效率受影响，原材料的浪费、情绪低落、人员流动，这些成本怎么算？加起来肯定比你在前厅看到的那点饭菜钱要多，不划算。
我：就是这样！我们也知道不划算啊，但是，我们又讲不过别人。
师父：那好办，直接算账嘛。每天做了多少菜是很容易知道的，然后统计每天进来多少菜，人工成本多少，物料成本多少……，这些东西我都了如指掌。两相比对，到底是赚还是赔，就晓得了。白纸黑字，没人可以抵赖。
我：但是，厨师不应该专心做菜吗？还要算账，那不是太累了。
师父：你如果是个小兵，喊你做什么就做什么，那安心做菜就可以了。如果你们是一群人，或者你要带一群人做事，那你就不能安心做菜了。如果这时候你还只是埋头做事，早晚有你吃不消的。
我：所以，这时候就不能埋头做菜，还要会算账？
师父：当然，不然你怎么跟别人打交道呢？你如果只跟做菜的人打交道，那你安心做菜就是了。如果你还要跟其他人打交道，就不能要求别人都按做菜的规矩来。比如讲算账，成本多少钱，收益多少钱。这个东西算出来，人人都清楚，没有人可以抵赖。你懂了，就可以去跟其他人讲道理，不怕讲不过。你自己也可以发现工作安排到底有没有问题，如果有问题解决问题，用同样的投入赚更多钱。用你们的话讲，就是创造更多价值。
我：但是，这不是很麻烦吗？做菜做得好你肯定开心，算账你会开心吗？
师父：肯定不开心啦。但是你怎么能要求凡事都开心呢？如果人家前厅朝令夕改，每道菜都改三四遍，那就是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了，你还敢只想着自己开心？这已经是背水一战了，不会也要会，不然你一辈子离不开受气的命。
我：好吧，“不能只顾自己开心”，我回去想想。
师父：对的。跟什么人打交道，解决什么问题，就要用什么办法。我不晓得你们搞软件到底是怎么搞的，但是我猜，可能和我们做菜差不多，以为自己可以做菜，有硬本事了不起。其实这世界上的本事多得很，跟什么人打交道，解决什么问题，就要用什么办法。懂得这个道理，那才是真有本事。
我：那你讲讲，厨师长除了会做菜，还有什么本事？
师父：等我想想。如果不只是关心做菜的话，你还要操心后厨各种人的状态。哪个最近比较喜气，是为什么，哪个最近比较消沉，是为什么。还有扯皮的、打架的、借了高利贷的、谈恋爱的…… 我跟你讲，每天都有不晓得好多事情要操心。
我：这些事情也要操心啊？这不应该有专门的人去管吗？而且这些和做菜有关系嘛？
师父：你说的“专门的人”是指办公室的什么人不？我不晓得。反正饭店里没有这样的人。就算有，你也不能巴望他们。你手下员工每天跟你一起，你肯定最熟悉他们，他们有问题也最愿意找你。你不去关心他们，他们出了事情不找你，我是没看过这样的。反正就厨师来说，一定是会出事的，而且可能一出就是大事。
我：按你这么说，厨师长不看手艺，就是个保姆啊。
师父：那不能这么讲。厨师是做什么的？是做菜的。一个厨师可以做好几样菜没问题。但是饭店后厨几个甚至几十个厨师，未必可以照样做出几十上百样菜来。为什么呢？因为没有人组织啊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，都有自己的节奏，内部不协调好，再加上跑堂的、结账的一顿催，肯定乱套了。所以才要有厨师长。
我：但是厨师长不需要有手艺吗？
师父：我自己做菜肯定是有硬本事，关键的几个菜可以震得住场子，让调皮捣蛋的没话说，所以我还是要抽时间练手艺的，不能荒废了。但是我跟你讲，这不是最主要的。最主要的是，有我在，其它厨师才可以协调起来，整个后出不会出乱子。你以为菜单上各个菜系那么多菜，我都做得出？肯定做不出。不过饭店老板最清楚，有我在，就可以有厨师做得出那些菜，我不在，就没有厨师做得出那些菜。这里面的复杂程度，哪里是一般保姆可以比的？
我：好，你这么讲我大概了解了。程序员也是这样的，没有人可以包打天下，所以需要有人去组织协调。但是，你不觉得搞这些事情，自己的手艺退步了，没那么多底气了？
师父：那看来做菜跟写程序还是蛮像的。我们自己当厨师的时候，也是一门心思想做菜做菜做菜，做菜就是唯一的目标。其他人不会做，你就看他不起，觉得他没本事。结果到后来你才发现，做菜是有天花板的，到了一定的阶段，你没有天赋，就很难再有大的长进了，或者你身边的人更有天赋，你怎么努力也根本赶不上他，这时候怎么办呢？
我：对啊，怎么办呢？
师父：你要晓得，世界上的本事是学不完的。如果你做菜的本事暂时没进展了，你还可以去学别的本事，比如我讲的算账啦，察言观色啦，处理各种社会关心啦，这些都是本事。你讲的问题，其实根源在你自己心里。你做菜做的好不好，这是有客观标准的，很容易判断，有了进步是很明显的。但是你算账啦、察言观色啦、处理社会关系啦，这些本事没那么硬，没有那么容易衡量，也不那么容易看出进步。所以，如果你觉得世界上只有“硬本事”这回事，那你肯定会觉得底气不足。但是如果你觉得世界上除了硬本事还有软本事，一个人的能力是各种本事的总和，你就不会当着个厨师长，还简单操心自己做菜水平的高低了。
我：好了师父，我明白了。虽然厨师不会被跑堂的搞得瞎指挥团团转，但是程序员和厨师还是有蛮多一样的地方。
师父：讲一样，也一样，都是靠手艺吃饭。我的经验是，吃手艺饭，你当个体户没问题。但是，你见过一群手艺人配合起来天衣无缝的不？我是没见过。关键还是那句话，这个世界上的本事千千万万，莫以为就你那点手艺最要紧，其它本事都看不上。我们靠手艺出身的人，只要过了这一关，其它就都好办。
对话就记录到这里，希望对大家有启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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