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的时候每天都要看电视台的天气预报。有一天我忽然想到:天气预报为什么都要按城市来呢?在两个城市的交界处,天气应该按哪个城市的来于是我假设自己是一朵积雨云,我到了交界处,要不要停下来?答案当然是“不”。所以我想明白了,地界只是行政划分,管不到天上的云彩。

到进了大学,我念的是理科,有一次下晚自习看到中文系开了辅修课,就去试听。本来我以为“中文系”只讲“中文(写作)”,但是听文艺学的王老师讲课我很惊讶,原来文学、历史、哲学、艺术都可以信手拈来。我于是问他,自己是计算机系的学生,之前读的书也不多,来上文科课程会不会有问题。他的回答我现在还记得:之前读的书不多,不是问题,以后读好书就是了;来上文科的课程,愿意听,感到有兴趣,就是好的。随着上课越来越多,我逐渐发现自己脑子里也不是完全没有文科那根弦。工作以后更是阴差阳错搞了点翻译和写作,这也是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。

受到中文系课程的影响,在大学里我除了看本专业的原版教材,也看了不少文学、历史、哲学、艺术,还有经济学和科学哲学。我真切地记得卡尔·波普尔给我的震撼,波普尔说:“学科”纯粹是为了人为的知识划分。自然界的问题都是复杂的综合问题,我们不能说“这完全是一个物理问题”或“这完全是一个化学问题”,我们应该说的是,这个问题,“从物理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”,“从化学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”,这样的认识才全面。波普尔的自传叫《无尽的探索》,给了我很多的鼓励。

也是顺着这种鼓励,从工作的第一天起,我认为既然研究自然界的问题不能局限于物理学和化学,让程序跑起来也不能局限于具体的工作。所以我好像从没想过“我不是运维”、“我不是DBA”之类的问题——写代码是我的本职工作,应该钻研;服务器运维是让程序跑得顺畅的必要条件,可以研究;数据库管理是程序开发的加分项,值得了解…… 那个年代还没有“全栈工程师”的说法,但在我的理解里,好的技术人才就应该是“全栈”的,不光是懂得多,更重要的是不给自己设限,永远能解决更新的问题(当时的说法是“这个人能解决各种问题”)。

但是,我还是被自我设定的限制打击到了。那是在翻译《技术领导之路》的时候,作者温伯格说:如果你是好的技术人员,技术已经够好了,但人际交往是短板,为什么不花一些精力去提升自己的人际交往能力呢?技术能给你安全感,人际交往能力同样能给你安全感,甚至是更大的安全感。为什么要认定自己“就是不善于人际交往的人”呢?

读到这段话的时候,我忽然感到非常惭愧:我经常说要努力破除自我设定的限制,但潜意识里一直把自己定位为“不善于人际交往”,却没有去想想自己到底是不是“不善于与人交往”。

于是我仔细回忆之前那些善于与人交往的同事的举动,留意观察其它善于交际的朋友的做法,并在日记里反省自己每天的言行。这样坚持了两年,到我换了工作,新同事说“你好像和我之前认识的做IT的都不一样,沟通容易多了”。其实根本的原因,只在于两年前,我又一次刷新了“我以为我不是/不善于”的认识。再看到很多朋友说“我就是不善于与人打交道”的时候,感觉就有所不同了。

其实,这种刷新并不限于技术领域,而是随时随处都可以发生。我以前很难记住人的名字,在真正意识到“第一次就记得别人的名字是很重要的尊重”之后,我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对人的记忆力,一年下来也长进了很多,至少是超越了平均水平。有时候看到其他人说“我就是很难记住人名”,我会想到自己的过去。

有句玩世不恭的话说“你以为你是谁”。很多人或许并没有强烈地认为“自己是谁”,但对于“自己不是谁”,却有明确的答案,所以才有很多“我就是不…”的答案。问题在于,你的答案到底从何而来?是经历了现实的检验,还是只是内心的偏执?到底是出于实践的反馈,还是心底的畏惧?或者,只是出于纯粹的懒惰?

有个朋友生意已经比较成功,还希望做更大。但每次发微博,不是吃喝玩乐,就是连爆粗口,极大地破坏了自己的公众形象,也限制了更多的合作可能。别人来给他提意见、讲方法,结果都是刻意回避,且美其名曰:“我也知道,但就是改不了”。结果,他始终只能在“希望有更多人来帮忙”和“改不了发微博习惯导致他人印象不佳”之间来回摇摆、煎熬。作为外人,我不相信改掉这个习惯有多么难,因为我已经见到很多人成功学会了如何玩微博。其实,真正的问题只在于,他多么强烈地相信“自己不是什么样的人”。

P.S. 我的朋友李骏说:人不应当违背自己的性格,否则会很痛苦。这一条我也非常赞成。但是就我所见,很多人在信誓旦旦地强调“不应当违背自己的性格”的时候,根本还没弄清楚“自己的性格”到底是什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