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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你在德国生活,免不了和二手用品打交道。

一方面,德国的垃圾回收和再利用率相当高,垃圾填埋的比例之低位居世界前列,垃圾的处理费用相当高,所以扔垃圾是一回很严肃的事情;另一方面,普通人对物品也确实比较爱惜,许多东西都愿意修修补补继续用。有意思的是,这种“爱惜”不限于“敝帚自珍”,更多是对物品本身的爱惜,“哪怕自己不要了,也要托付一个好人家”。

因此,你经常可以在网上看到有人“免费送东西”,而且是很好的东西,直接挂在网上,先到先得——当然,眼缘也是很重要的。

我家小朋友一直很想给自己的玩具汽车找个“汽车城”(就是有停车场、升降机、马路的一整套玩具),但新的玩具太贵,所以我们一直在网上搜寻,想找到不错的二手品。

某天终于发现有人“免费送”这玩意儿,而且是木制的不是塑料制品,看起来相当不错,对着图片上网一查,新的要一百多欧元,现在免费送,真是慷慨。可惜联系得晚了,对方说“抱歉,已经有人预定了”。失望之余,也只能继续关注。

没想到的是,过了几天,对方又发消息问我们还要不要,说觉得之前预定的那个人讲话不礼貌,不想送给他。如果我们仍然需要,当天就可以去取。于是我们赶紧过去,见到一位很热情的德国大哥,不但送了汽车城,还额外给了一大兜玩具汽车:“希望你们的小朋友会喜欢,玩得开心。”

除了各种小玩意、日常用品,“免费送”的另一大类型是家具。

与中国不同,德国租房,除了卫生间会配备浴缸、马桶、洗手池,一般是不配任何家具家电的,甚至连厨柜和灶台(德国基本都是电磁炉)都没有,全都要租客自己准备。这也就意味着,如果你要租房,基本需要自己置办一整套家具家电,退租的时候要全部拆走。再加上人工费很贵,家具全部拆掉搬走往往花费不少,直接当垃圾处理的费用更高,据说简单几样生活家具就需要几百甚至上千欧元。所以许多人搬家之前就会在网上广而告之,或贱卖或赠送,总之是希望各种家具都能有人尽快取走。

前段时间,我们就约好了两户搬家人家,在一个周六,先去一家取单人床和柜子,再去另一家取沙发床。颇有点“东市买骏马,西市买鞍鞯,南市买辔头,北市买长鞭”的味道。只是我们都不是买,是开着借来的厢式货车去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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搬家一般都在周末的早上,这时候街道很空

见得多了以后,发现德国不少搬家场景都类似:一般普通人搬家都是各路朋友来帮忙,因为人工费太贵,能省则省;门外往往还有若干等待的人,那是之前在网上联系好,上门来取各种家具的人。所以搬家竟然类似小型聚会,大家有说有笑,其乐融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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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样东西就把一台货车装的满满当当了

取沙发床的时候,原主人是个瘦高的德国姑娘,二十多不到三十岁,棕黑色头发,讲一口流利的英语。在一起的还有个男生,他怯生生地问: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?

我开始以为他们变了主意,仔细一问才知道,原来他还有两把“祖传”(祖母传给他)的椅子,一直带着但又用不上,只能放阁楼里,这次搬家再也不想带走了,但是又舍不得扔掉,所以想问我们要不要。

等到我们欣然答应的时候,他简直要高兴得跳起来:耶,我终于不用扔掉这两把椅子了,你们愿意拿去,我太高兴了。

我只能说:我也很高兴,但我希望你比我更高兴。

他看起来有点困惑:噢,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呢?

我笑了:因为是你送给我椅子呀,如果我比你还高兴,那我会觉得很对不起你。

然后我们都笑了。

就取一张沙发床(附带两把椅子)的这当口,大家发现聊得还挺投机,原来这位姑娘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,但是“很抱歉,我只知道木兰辞”,所以,我们约好过几天再一起聊天。

等到详细聊才知道,我们和她之间的能聊的话题远比之前想象的要多。

她介绍,自己是做反歧视、平权教育的。“如果我去找个理工科的工作,赚的钱会比现在多好几倍,但是人只有一次生命,我应当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”。

所谓反歧视、平权教育,就是打破基于收入、性别、种族的偏见,既要打破德国人的偏见,也要打破在德国的外国人的偏见。我的堂兄就是偏见的典型,每次家庭聚会上都要讨论一番国家命运,再老调重弹:“外国来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,德国全让这些人给糟蹋了……”。“所以,每次吃完饭我都只能说,对不起,我得换个房间呆着。

天呐,他难道从来没想过,被他批评指责的那些一样也是普通人吗?甚至可能不比他差。但是我也理解,他变成这样可能有收入低的原因,但更主要的是教育,如果一个人从小没有受过平等的教育,长大了的世界观就容易变成这样,所以教育很重要。但是,我们目前能做的也就是加强学校教育,有许多孩子成长的家庭里,偏见就是很重的,结果孩子就像在学校和家长之间拉锯。一般来说,小孩到十一二岁,观点就会基本定型,再长大也不容易改变了。所以我们希望更多在小学就开展平等教育。

另一方面,接触是打破偏见和歧视的重要手段,认识了活生生的个人,就不容易被抽象概念所影响。许多外国人来到德国之后,都只与自己相同族群的人聚居在一起,很少和不同种族的人打交道,这样反过来会加重偏见,激化矛盾。所以现在政府也在有意识地推动混居。

为什么选择做平权教育,大概和她的经历有关。

柏林墙倒塌时我还没出生,但我知道我父母的事情。德国统一之后,东德人的资质、学历都大打折扣,因为全都要按照西德的标准来,许多原本过得不错的人,生活一下子陷入困顿。

我母亲之前是幼儿园老师,但她也要重新考取执业资格,她仔细观察,发现西德来了许多大老板,于是她改行去做文秘,恰好赶上需求暴涨,找到了不错的工作。我父亲以前是不错的电工,统一之后也要重新考证,不过他还是老老实实、一板一眼地工作。有一天恰好被西德的大老板看到,老板说:“小伙子,我看你工作特别认真,恰好我没有儿子,生意没有人接班,如果你愿意继续好好干,之后我会特别照顾你。”

那一带东德人大多经历了悲惨的命运,你要知道,我们家之所以过得还不错,只是特例。所以我父母从小教育我,让我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有很大的运气因素,不要因为自己过得不错就看不起别人,个人的努力没有办法抵抗时代的悲剧,哪怕你自己过得不错,这个世界上仍然有许多人值得同情,需要帮助。

我刚开始做平权教育是在印度尼西亚,因为听说那里的性别歧视很严重。因为印度尼西亚以前是荷兰殖民地,所以印尼语与荷兰语非常像,我用一个多月就学会了印尼语(亚洲的语言我还会日语和韩语,日语很好说但很难写,韩语恰恰相反,很好写但不好说)。

不过天呐,那两年我是那个办公室的唯一一个欧洲女孩,其他都是亚洲人,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害怕。但是我也看到了印尼的女性面对的系统性歧视有多么严重,遭遇家庭暴力之后去报警,从警察到法院对这种事都是尽量避而远之,这恰恰也是我们工作的意义所在。那两年,我真的交了很多亚洲朋友,发现了很多不一样的看世界的角度。

最后,她又谈起她身边的男生。

噢,你说Thomas吗?他真的很可爱。虽然他没有大学学历,但他很喜欢做和人打交道的事情,所以他现在就是在幼儿园和养老院做义工,帮助小朋友和老人,他是个很友爱的人。

我父母每次见面总是嫌弃他,说他做义工没有收入。但是我觉得挺好的,他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,我也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我喜欢他,我们全家靠我的收入就可以,我们都过得挺好的。当然我也知道这大概只有在欧洲才能做到,因为基本生活有保障,教育医疗等等都不用操心,贫富差距不大,大家也就没有那么强的物质欲望,所以,每个人都有可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,哪怕不那么赚钱也不要紧。

说到这里的时候,她忽然接了个电话。接完了告诉我们:“噢,抱歉,我得回家了,Thomas跟我打电话了,我本来说过来坐一会儿,哪里知道一聊就聊了两个多小时。Thomas受不了了,他说他饿得很,今晚的饭还没做,如果我再不回去,他就只能自己做饭了,而我们之前商量好今晚我做饭的”

我连忙说:“可惜Thomas今天有事没来,我也觉得他很好玩,想跟他聊天。要不然,你回家的时候带一包茶叶去给他?”

谢谢,不必了,他也很想跟你们聊天。但是你知道,对驴子要留着一根胡萝卜。你们把茶叶收好,这样下次他肯定会跟我一起来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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