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n image to describe post 我看《啥是佩奇》

2010,上海。

一不小心,《啥是佩奇》刷屏了。我数了数,在朋友圈里出现了不下三十次,确实很厉害。要知道,视频刷频的难度比文字大得多,看视频必须打开声音,而且不方便切出去再切回来,要让人看完一部7分多钟的视频已经很不容易,还要愿意转发,就更是难上加难。这样说起来,《啥是佩奇》真的很了不起。

如今,凡是动静大一点的玩意儿,总是会跟上许多描述和解释,慢慢也就模糊了我们本来的记忆。《啥是佩奇》也是这样,我看到后面的解读文章,大部分都在不厌其烦地阐释“它感动了无数人,巧妙命中了两代人的代沟,命中了城乡的隔阂”。不可否认,这部视频能刷屏一定有这方面的因素,但我同时也清楚记得,许多人转发的评论并不是“感动”,许多纯粹是转发,或者评论“好玩”、“有意思”。同时我也发现,只有一线城市的朋友最喜欢转发它,三四五线城市的朋友很少提到它,甚至提到了也不感兴趣。

我一贯认为,事情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,世界上也不应当有唯一的解释和评价。所以在一边倒地以“温情、代沟”解读之外,多听点不同的看法也不是坏事。

在我看来,《啥是佩奇》刻意强调喜剧的成分,与现实的偏差是比较大的,从两个点上可以集中体现出来。

第一个点也是整个故事的起点,老人玉宝在问孙子要什么过年礼物时,在“佩奇”之后就听不清楚了,之后手机天线就掉了,再也无法沟通。然后,引发出老人费尽周折寻找佩奇的故事。可是按照惯例,如果听不清楚,应当再仔细问问清楚才对。老人本来也很重视给孙子的礼物,就更不应当盲目猜测。

如果小孩说不清楚,问问大人也是可以的。如果自己的手机天线掉了信号不好,借别人的手机打电话也不是什么难事,如今话费也很便宜了。但是,老人就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下尽力寻找,最终拿出了自制版佩奇。这样的安排,当然很具有戏剧效果,但不符合常理。

第二个点是老人的儿子,快到年关了开车来接老人进城过年,这本来是好事。在父子二人见面的时候,还有一段对话:“那你为什么不说清楚(要带我进城过年)?” “你这个电话又打不通”。这就更不合情理了。从影片来看,老人本来就是独居,如果电话一直打不通,作子女的应当非常焦急才对,尤其是愿意接老人进城过年的子女,一定是很有孝心的。即便赶不回来,起码可以找邻居问问情况,帮帮忙尽快解决问题。可惜,视频里这位儿子似乎并没有这样做。

当然,这本来只是一部宣传视频而已,不值得拿现实逻辑去严密较真。这个观点我认同,但是从这部视频引发出来的不少评论的观点,我很难认同。

我看到最多的一类评论,其腔调是这样的:父母养育了子女,子女并不天然亏欠父母。子女成年之后就会自己独立,有自己的选择,对自己的选择负责,这时候父母不懂得放手,关爱反而就会成为障碍。可惜,中国的许多父母并不懂得这个道理,所以才造成了这么多的矛盾和悲剧。

在我的朋友圈里,有好几位朋友都转发了这样的评论。我相信,转发多半是因为有共鸣,有自己的苦楚和无奈。但是对我来说,首先想到的是三年前和一位英国朋友的对话。这位朋友出身普通家庭,牛津大学毕业之后来到中国。

你为什么来到中国呢?

噢,主要是我想看看不一样的世界。

中国文化,和你们英国的文化,很不一样吧?

是很不一样,但我最想看的并不在这里。

那么,你最想看的不一样在哪里呢?

是这样的。我们都知道,中国的经济发展的很快。对一个国家来说,经济当然可以快速发展,但社会本身无法快速变化,社会的变化节奏跟不上经济发展速度的时候,就会出现许多现象。我想近距离观察这些现象,知道人们的感受和想法。

你刚才说的话里,经济是“发展”(develop),而社会的“变化”(change),但社会不也是应该越来越文明、越来越高级吗?

这种观点我不赞成。经济发展是可以用客观指标来衡量的,社会是一个复杂的现象,不能简单用文明、高级来形容。我认为,越文明的社会,应当越多样化,越包容。

噢,那么我们谈个具体的事情,听听你的意见。比如经济发展了,许多人的技能被淘汰,生活无所依托。现在中国有很多人说,这些人“活该”(deserve it),因为他们没有生存能力,不懂得提升自己。你怎么看这个问题呢?

这种说法是社会达尔文主义。社会的文明程度应当是能保证人的基本生活,经济和科技的发展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努力赶上的。比如老师,他们辛苦教了很多年书,因为忽然换了教育理念或者教育体制,他们年纪大了跟不上,就让他们失业,然后说“你们活该”,这是很荒谬的。

好,老师的例子我认可。我们换个职业,比如工人,总是守着原来的技能,结果被淘汰了,你怎么看?

你看今年不是特朗普被选上了吗?支持他的很多都是落魄的白人蓝领,虽然我也不喜欢特朗普,但我认为,被淘汰白人蓝领的选举权是无可厚非的,他们的基本权利应当得到保障。

好吧,我发现矛盾了,我们这里许多人挺欣赏特朗普,同时一点也不同情自己国家被淘汰的蓝领……

从这次对话以后我才发现,我们身边矛盾的地方不只是特朗普这一点,而是到处都有。简单拿《啥是佩奇》的评论文章所代表的代际沟通态度来说,矛盾就不少。

比如许多人信誓旦旦要“对人首先要有耐心,然后才能有爱心”,对身边人其实就没什么耐心;许多人言之凿凿“互相的基础是多接触”,对身边人其实就没什么接触;许多人口口声声“对不同观点要理解来龙去脉”,但对身边人就是不习惯问来龙去脉,简单一句“你怎么不懂道理”就打发了;许多人深谙“不要在背后说人坏话”的道德守则,却喜欢在背后大肆议论身边人的种种“落后”;许多人坚信“凡事只要动脑筋就总有办法”,但遇上身边人的问题就早早投降……

有时候,这种反差到了夸张的程度。曾经见过一个信教的朋友,前一天还在虔诚默念“神爱世人,世人要彼此相爱”,后一天就横眉冷对各位家人,简直让我怀疑,宗教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大的感召力。

不说宗教,回来说科学。心理学实验已经证明,人都不喜欢“认知失调”的状态,哪怕真的是“说一套,做一套”,也一定要给自己找个例外的理由。面对这么多矛盾,大家到底如何解决认知失调的问题,尤其是受过“精英教育”又深受“落后文明”困扰的各位如何解决——这个答案我真的不知道,也不好意思问(问了也不愉快)。虽然,我一直想知道。

我确信的是,不要过多相信文艺作品,尤其是流行的,以吸睛为目的的文艺作品。已经有无数小说和电视剧在不厌其烦地细致描写“传统大家族里乱七八糟的矛盾”,似乎这就是百分百的真相。但这几年来我认真读了些自传和回忆录,发现不少传统大家族里也是并非一天到晚勾心斗角。前年我读了赵元任的妻子杨步伟女士的回忆录,杨女士就写到小时候在家里接受祖父、养父、生母、姐姐的亲切而不娇溺的宠爱,见证了长辈如何处理矛盾时兼顾情理和公正,让大家都福气,都给她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。

每次读完这样的书,我总希望这样的书能多一点,再多一点。因为它们能告诉大家,世界不是只有一个模样,生活还有各种各样的希望。

回到我的老本行,身为软件开发人员,我相信许多事情的道理是想通的。如果你遇到问题,当许多人说“就是这样的”、“没有办法的”的时候,人云亦云、就地服软是一种选择,但仔细读读规范,想想设计的初衷,再找找优秀实践,或许会发现完全不一样的世界呢。

P.S. 就在写这篇文章的同时,我发现我的朋友,同样身在IT行业的徐宥(Eric. Xu)也有类似的观点,我挺同意他的观点。经过同意,我把他的话附在这里:

文章的主要观点是“许多父母不知道爱自己,无条件爱子女失去了自己的独立自主性等等”。用现代(个人)文化的语言和思维框架去指摘东方(传统)文化下的人伦习俗,固然能够获得降维打击的快感,然而终显得没有同理心。

智人的爱的表达是深刻受文化和社会影响的。以”五种爱的语言”为例(一个纯现代的框架)在“礼物,时间,嘉许的语言,服务和爱抚”五种语言里,东方的父母少爱抚和嘉许,多时间,礼物和服务,折射的是内敛的表达能力(不管是语言还是身体)。这是文化相关的,整个东方文化就内敛。

西方父母在嘉许和爱抚上的确比东方更多。但理解自己的爱的语言比羡慕别人家的爱的语言更有价值。

不管表达方式如何,爱在不同情境下的表达方式不能简单的用自由意志的“选择”二字简单化。

如《我是佩奇》里的大枣蘑菇,不能苛求说大爷应该“选择”不去采集这些特产。电影《阿甘正传》里有一个小细节。妈妈为了阿甘能上普通小学(而不是为低智商学生准备的特殊学校)恳求校长,最终选择和校长睡觉。这还是在非常保守的美国南方的故事。没有道德家来指摘说阿甘妈妈不该牺牲自己等等。阿甘妈妈的爱的表达管他人何事?

一概论之,说父母该怎样不该怎样,在自己和子女间平衡等等,把平衡的责任完全阐述成了一个个人选择,仿佛所有的父母都可以选择多爱自己一点,选择少在子女身上花点时间。这就把人伦亲情的表达方式变成了父母成功学,仿佛他们早应该读本书,然后选择不一样的行动一样。这是没有同理心也不顾社会文化背景的切入角度。

个人认为,有建设性的角度应该是探索互相的内心。父母在想什么,顾虑是什么,习惯的爱表达方式是什么?我在想什么,顾虑是什么,习惯的爱的表达方式是什么? 在人伦亲情上,更多的是理解和沟通。

如果一方需要补课,另一方也需要同时补课。沟通是双向的,互助的,不是单向的,父母(或子女)一方需要单独上额外的一节课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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