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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5月3日,德国

B站为青年节推出的视频《后浪》引起了很多争论,我以为这不是坏事。起码,还让大家记得有“青年”这个群体,而且提到“青年节”不再只能联想到五四运动,《后浪》促使大家意识到,在新的时代“青年”必须有新的解读。

在写这篇文章之前,我很认真地看了两遍《后浪》。对,没错,是完整看了两遍—— 如今这个时代,已经有太多人习惯拿着只言片语来带节奏,有太多人习惯见到只言片语就义愤填膺。

不过我们不应忘记自己的理智,听到任何消息,在做判断之前,努力去接近消息的本原,看看“原始信息到底是怎么样的”。如今许多人都强调“独立思考”,完整客观了解事实,是独立思考的前提和基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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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必须承认,《后浪》的制作很精良。台词非常感人,声音饱含感染力,画面极具冲击感,光与影的飞速切换之间透射出别致的魅力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它是相当用心,也相当成功的。

我也觉得,许多对《后浪》的攻击根本站不住脚。我们周围某些人实在是太习惯“动机论”,太喜欢“微言大义”。这么做的结果,无外乎两种。

第一,根本不了解多少细节,还没看过全貌,就一口咬定动机,继而横加指责。

要指责动机,你首先需要了解动机。要了解动机,你首先需要掌握足够的信息。《后浪》是谁制作的?当时的目的是什么?制作过程是怎么样的?中间经过了哪些打磨和修改?…… 这些问题不掌握就奢谈动机,其实很荒谬。

这个道理也适用于其它很多热点现象。我一直以来的建议是,如果没有细致可信的调查,不能形成逻辑一贯的因果链条,普通人不要轻易去评价,因为这评价未必有价值。

第二,如果掌握了一定的信息,发现无法解释自己的观点,就认定“要透过现象看到本质”,相信事物背后都有一个神秘的本质。

没错,许多事物的确有现象和本质之分。现象是容易看见的,本质是难以捉摸的。但是,未必所有事物背后都有个“本质”。而且即便有,又因为它难以捉摸,就更难讨论,更不容易分辨谁说的对谁说的不对。

这样说来,《后浪》的本质到底是“无中生有的大造声势”,还是“前浪们的一厢情愿”,或者“年轻一代感情的自然流露”。这种事情没法简单说清楚,就像某些强奸犯说“不是我本意要强奸,本质是千万年来动物要想尽办法播撒基因的本能推动我这么做”,你能一两句话反驳吗?

那么,既不批判“动机”也不辩驳“本质”,如何看待《后浪》?我自己感觉,有一点遗憾之处,那就是“只见森林,不见树木”。

《后浪》所歌颂的是一个群体,而且是集天时地利、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群体,似乎可以把各种溢美之词都堆积到这个群体上。群像固然华丽壮观,但是细致去看,唯独缺少了其中的具体肖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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群像是如何从个体中升华出来的?常见的一种办法是提取个体身上的闪光点,组合起来集中展现。

这样的好处是光芒夺目,但是逻辑上存在一些含混的地方。要知道,群体的美德,只能来自具体个体,然而一旦群体的美德成为歌颂对象,则有可能脱离个体单独存在。

比如,当群体被歌颂为“善良勇敢”时,它当然是指其中个体的善良和勇敢。可是,它到底指的是大家全都既善良又勇敢,还是有些人更善良有些人更勇敢呢?

似乎应该不该是前者,否则它覆盖的范围就太小。如果是后者,那么善良但没那么勇敢的人也应该被囊括在内,或者起码应当被视为同类。

但是如果“善良勇敢”被单独提炼出来,成为被歌颂的群体美德,那么善良但没那么勇敢的人就完全有可能在某一天发现,他们被整个群体断然抛弃——走开,我们歌颂的是善良勇敢的人(或者,我们说的勇敢和你理解的勇敢不是一回事),所以而你们不属于这个群体。

平时以为自己属于某个人群所以激情澎湃,关键时刻才发现全是泡影,这样的例子并不罕见。甚至,群像的闪光点更多,被踢出的可能性也就越大。

比如“善良勇敢,忠孝兼顾,勤劳朴实,果敢坚韧”,这样的的形象固然更加耀眼,升华的高度更高,但另一面,因此抛弃个体的理由也明显更多。哪怕你业已证明善良勇敢,忠贞不渝,勤劳朴实,果敢坚韧,仅凭“不孝”一点也可以把你打入另册:

别做梦了,我说的不是你。你不属于这里,从来也不是我歌颂的对象

这看起来很残酷,但也很无奈。它其实有点像谈恋爱,每个人都有闪光点,把闪光点提炼出来放大升华,以这种想象去爱一个人,这很常见,但后果也很可能是双方都受伤害。

真正爱某个人,就要全方位接纳某个人,称颂他的优点,包容他的不足。没错,这听起来不浪漫,甚至很难,但我们都知道这才是真爱。有真爱,才能活得真实。

所以,我真心希望《后浪》下次能做得更好。不只要有对群像的升华和歌颂,还需要有对个体的尊重、关照、包容。不只是颂扬美好品质,赞叹天时地利,还需要说明,诉说者真正在乎的是千万个“你”,而不是抽象的“你们”:

大胆去挥洒你的人生吧,别怕犯错。你们赶上了好时代,所以我们羡慕你们每一个人;同时,我们也会观照你们每一个人,无论你是大红大紫还是默默无闻,是经济富足还是手头拮据,是志得意满还是一筹莫展。

只要是在法律容许的权利范围之内,只要你相信自己做的是对的,就 不应该担心会被群体抛弃,也没有人能把你和群体割裂开来。 顺境中,大可以忘记我们的叮嘱,逆境中,也不妨记得我们会支持。

最后自卖自夸一把。我大学毕业时,老师也对我有类似的寄语,虽然没有《后浪》那么深情,但时间越久,越觉得经得起考验:

一个人一辈子,重要的是对知识的好奇心,对美的追求,对世界的善意,还有对他人的同情心

以后你会发现,在时代的洪流面前,自己的声音根本微不足道,但是一定不要赤膊上阵,也不要因此沉默甚至屈服
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,都不应该成为他人的工具。所以遇到让自己无比感动甚至头脑发热的时候,记得保持冷静和理性

趁年轻,一定别忘记好好享受生活。过于激愤的生活,并不适于每个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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