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节目相信如今很多人都熟悉了,就是来自美国的《每日秀》(The Daily Show),主持人是人称“崔娃”的Trevor Noah。这档在美国大受欢迎的节目万年不变的主题就是讽刺总统,从各种角度以各种手法嘲笑川普,最近美国政府对抗病毒的表现更是成了重大笑料。所以最近这些天,崔娃的每日秀成了中国不少自媒体的金矿,恨不得把历史上的节目一期期、一句句都做成文章和段子来转发。
如果你对崔娃和《每日秀》感兴趣,我建议你不妨读读他的自传Born A Crime(中文书名是《天生有罪》)。然后你会发现,他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,甚至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奇葩。他出生和成长在南非,不但原生家庭堪称糟糕,从小更是饱受种族歧视的折磨。但是他并没有顾影自怜,也没有破罐子破摔,反而成长为乐观、健康、包容的榜样,这种经历实在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。
看《天生有罪》的过程中,我经常会想他的某些洞见拍案叫绝,佩服他怎么那么早就意识到了这些道理,而我们要经历许多才能明白。其中给我印象最深的一点,就是他关于语言的经验:学会说别人的语言,是显示尊重、建立交流的第一步。
在一般人的印象里,南非的语言大概是英语和南非语。其实南非的种族非常多,语言也非常多,官方语言就有十一种:南非语、英语、南恩德贝莱语、北索托语、南索托语、斯威士语、聪加语、茨瓦纳语、文达语、科萨语以及祖鲁语。一般白人会说英语和南非荷兰语,而黑人一般只会说自己种族的语言,外加英语——这是混入上流阶层的工具。
崔娃也是这样,身为科萨人,他从小说的是科萨语,然后就是他母亲要求他学英语。不过,因为从小和街坊邻居一起打闹,他因此学会了不少其他的语言。但是一开始,他只是觉得懂这些语言能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,并没有想太多。
崔娃成年之后,有一次因为驾驶事故被抓进了警察局。在他被关的第三天,警察带进来一个大块头的家伙,“看起来能把我们其他人都捏碎”,“看起来就像黑人版的绿巨人”。这家伙进来之后就静静坐在一旁,大家都很紧张,谁也不敢去招惹他。更糟糕的是他和大家语言不通,他只会说聪加语,号子里其他人,包括警察,都听不懂聪加语。
好在崔娃能说聪加语,所以他鼓起勇气,用聪加语和大块头打招呼。结果就在崔娃开口的那一瞬间,化学反应发生了——他之前那张看上去很吓人的脸,忽然之间泛起了充满感激的神采,“啊,谢谢你,谢谢你,谢谢你。你是谁?为什么一个有色人能说聪加语?你从哪里来?”
聊起来之后崔娃发现,这个人根本不像看起来那么暴躁,反而非常温柔体贴。他被抓也不是因为暴力犯罪,而是因为偷了盗版游戏光盘,想卖掉它们换一点钱。可怜的人,其实盗版游戏光盘根本不值钱。于是崔娃想尽办法,教他在法庭上如何应对,两个人因此成了好朋友。
这么做的另一重结果是,号子里其他人都很迷惑:这个有色人种的小个子,怎么和那个来势汹汹的绿巨人关系那么好?好吧,无论如何,我们最好也不要招惹那小子。
这个故事说明什么?
纳尔逊·曼德拉曾经说过:“如果你用一个人听得懂的语言与他交流,他会记在脑子里;如果你用他自己的语言与他交流,他会记在心里”。或者用崔娃自己的话说:“如果你努力去说别人的语言,哪怕只是简单不成句的词组,在他眼里,你也是在说:‘我明白你我的文化背景和身份象征不同,不过在我眼里,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’。”
凑巧,这也是我最近的深刻体会。
我刚到德国的那些天,除了说“是”、“不是”、“谢谢”、“再见”之外,什么德语也不会说。遇到不认识的人,一般就是尴尬笑笑,用英语说“对不起我不能说德语,请问你能说英语吗?”
结果是什么?结果是大部分人同样尴尬地笑笑改说英语,少部分人皱皱眉头说Nein(不)。
当然我可以埋怨德国“不够发达”,“还有那么多人英语都会说”。但是埋怨归埋怨,自己碰壁倒是真的。所以在碰了几次壁之后,我决定改换思路,学德语不再按部就班从单词开始,而是去想想生活中有哪些常见的场景,这些场景里应该表达什么意思,先把对应的德语句子背熟。
很快我就发现,事情变得大不一样了。
同样是说“对不起我我不能说德语,请问你能说英语吗?”,用英语说和用德语说的效果完全不同。用德语说,绝大多数时候都会迎来真诚的微笑。如果再加上一句“我正在学德语”,那对方基本要满面笑容了。
前两周我去政府机构办事的经历更有意思。德国同事之前已经告诉我,这些机构的人员一般是中年以上,常年当公务员,脾气未见得很好,所以对他们要有耐心。平时,一般都会请德国朋友陪我同去。但是最近因为疫情,许多机构只让当事人前往不容许他人陪同,于是我只能自己应对。
进了办公室,办事员跟我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德语。情急之下我竟然用英语问:“这里能说英语吗?” 眼看她有点不高兴,就要拒绝,我赶紧用德语补充说:“我正在学德语”。
转瞬之间,她的表情就多云转晴了,喜笑颜开用英语跟我讲:没关系没关系,我可以说英语,但是你要知道我的英语很一般……
当然,这个道理其实可以推广开来,不一定要局限于某国的语言。
前一段时间德国疫情爆发,病例增长迅猛,政府出台了禁足令。如果没有特别理由大家都不能外出,必须尽量呆在家里。虽然监督力度并不大,绝大多数人还是很自觉遵守。但这也带来了一个问题,就是在家呆久了很无聊,尤其是有小朋友的家长更能体会这一点。
我们后院的草地是用大概1米高的树篱笆或铁丝网和邻居草地隔开的,其实互相能看见,只是大家都很和善,也一直相安无事。不少邻居家里设备很齐全,有秋千,有沙坑,小孩子下午便在自家院子里玩,看得人好生羡慕。
于是我想,要是能跟邻居家小孩一起玩就好了。小朋友一起玩很容易熟识的,语言不通也不是问题,主要是要能接触。可是周围三四家都有小朋友,显然不可能一家家敲门去询问,而且我只会很少一点德语,他们未必能说英文。怎么办?
一个周五的下午,阳光明媚,微风徐徐,各家小朋友都跑出来玩。我也带着小孩来到院子里,搬出一把椅子,拿出自己的手风琴开始弹。就在琴声响起的一瞬间,四面的小朋友都呆住了,全都跑到篱笆旁边来看,有些还跑回去叫家长。
几个曲子弹下来,大家就已经有互动了。弹琴的时候小朋友会跟着跳舞,大概大部分德国人的音乐素养很好,你弹三拍子他自然就跳起华尔兹。每弹完一支曲子,四面邻居无论老幼会鼓掌喊bravo(好)。而且我发现,无论弹的是德国乐曲,还是拉丁舞曲,还是俄罗斯军歌,他们都毫无介意,乐在其中。看起来,音乐果然是人类共通的语言。
更妙的事情还在后头。第二天下午我刚出门,邻居家的德国小姑娘忽然隔着树篱笆跟我打招呼。尽管语言不通,我们还是连说带比划聊起来。过会儿她妈妈出来跟我聊,幸亏她妈妈会说英语,我才知道小姑娘今年八岁,按德国规定三年级(九岁)开始学英语,所以她现在还只会说德语。
她妈妈还告诉我,自己女儿“刚开始学吉他,昨天晚上开始对音乐兴趣大增,因为听到旁边有邻居弹琴”,因此对我表示特别感谢。
我还没来得及客气,不经意间一转头,却看到意外的画面。原来,小朋友们已经隔着篱笆开始玩球了。
P.S. 最新进展是,小女孩总跟我聊天——虽然有时候我们要借助谷歌翻译,她教给我很多德语,也很愿意学英语来跟我聊。至于小朋友们,已经是下面这样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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