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两天有朋友说:真是奇怪,本来前两年累得半死,弯路走了一条又一条,就要灰心丧气了;不料看到最终的结果那一刻,就觉得之前的什么都不重要了,甚至想起来就很自豪。其实他的感觉一点也不奇怪,“必要的恶”、“必要的弯路”等等说法,大家想必都不陌生。
曾有人说,创业就是这么一回事,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里你都无比失望,挫折和委屈接踵而来,但还有百分之一的时候你得到了世界的认可,于是那百分之九十九的辛苦和劳累,全都被这百分之一的幸福所抵消了。没错,在没有收获果实的时候,你可能历经磨难,觉得相当委屈辛苦,一旦收获了果实,之前的一切付出都获得了回报,千辛万苦化为了一个字:值。
这个道理其实很多领域都在使用,而且在以各种方式使用。最典型的,如有些部队的新兵入伍,总是要经历各种重重磨难甚至是故意设置的非人待遇,最终胜利的人才能获得“自己人”的荣誉身份,于是大家会倍加珍惜。继而也认为之前的磨难是必须的,同时要把这种传统一代代延续下去。
如果仔细分析这个过程,会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现象:在不同的时刻,对同一件事情的评价是截然不同的。如果最终结果很好,往往能把之前的挫折和错误给神圣化,无论它们是否合理、是否正当,从此都被笼罩在光环之下。继而影响未来:让经历者持续为之骄傲,绝不容他人指摘。
很多开发人员通过持续的辛苦投入,做出了相当不错的系统,这确实是了不起的成就。但是从此,面对关于系统的指责甚至仅仅是建议,他们再也无法接受。往常或许还能心平气和地讨论技术问题,现在一旦面对问题,必然怒从心头起,恶向胆边生:我们已经辛苦付出了那么多,才取得了这样的成就,你有什么权利来否认,来指责?这样反驳的结果,除了双方恶语相向,更多的是掩盖过去的错误,因而丧失了反思的机能,未来有可能在同样的地方继续跌倒。
外人或许觉得开发人员的这种态度很好笑,其实它绝不限于开发人员,饱读诗书、见过世面的知识分子同样会有这样的反应。
1950年代,学贯中西、平实温和的胡适先生,面对国民党在台湾的白色恐怖,面对雷震与《自由中国》案的专制裁决,仍然要极力维护蒋介石和国民党政府的权威,要大力宣扬台湾有民主自由可言,由此引发诸多知识分子的失望和不满。这是为什么?按照分析,重要原因之一是他亲眼目睹、亲身经历了那个分裂落后的中国,也见识过1945年名义上统一的中国作为战胜国,国家、领袖威望达到顶点的场景,所以不但过去的罪恶一笔购销,往后的倒施逆行,也因此有了温情脉脉的借口。后世大家都知道,胡适先生在这段时间的表现,纵有无奈,终究可悲可叹。
因现在影响对过去的判断,又因这种判断影响到未来的作为。这条逻辑的链条漫长而诡异,却屡见不鲜。要如何破除它?以我所见,最重要的是不要牵扯太多,撇清结果的光环,回到问题发生的现场:在当时的情境下,我是为何要这样做的?如果仔细思考,我是否还有更好的选择?为避免重复犯同样的错误,我要如何改进?……
虽然这种反思有时候显得不那么合时宜,不那么讨人喜欢,但问题就是问题,问题不会因为最终结果的出现而必然变身为“必要的磨难”。如果不反思,不改进,下次或许仍然能成功。但是如果去反思了,改进了,下次就更可能成功,或者能获得更大的成功。
最后还有一点也很重要,那就是要定期审视自己过去犯的错误,总结经验,而不能间隔太久。同样是政治家,如果指摘的对象是他们“奋斗终身的事业”,反应就很激烈,如果奋斗是有任期限制的,反而能比较平和地对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