An image to describe post 这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大

很久很久没有更新了,这段时间,后台时常出现读者关切的询问,以及合作推广的咨询。无论是阅读、留言、转发、赞赏,还是合作推广,都感谢大家惦记。

没有更新的原因,大概有两部分。一是因为忙,要重新确立生活和工作的节奏;二是世界变化太快,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题才合适。从去年的 《江湖再见》 之后,一年多时间,个人和世界都发生了太多变化,也有太多需要调整、修正甚至重新认识的。就像我前几周的感慨:

今年年初那会儿,网上不少专家介绍美国的CDC体制如何先进,言外之意是,如果COVID-19发生在美国,绝对会在萌芽状态被扑灭。当时,我竟然也相信了。今天再看…… 只能说,这世界永远比我们想象的大,需要我们去检验和更新自己的认识。

对,世界永远比我们想象的大。如果你问我,这一年多来最深刻的感受是什么,我的回答便是这样。

你说德国人很严谨吗?那估计是没有见识过以晚点作为家常便饭的德国铁路,3小时路程让你花上9小时,这不是奇迹。

你说德国人不严谨吗?有次我让下属教我一个具体的工作,演示完之后他一定要让我再做一遍给他看,确认我会了,丝毫不顾及职级——“说教你,就要确保教会”。

你说德国没有种族歧视吗?有一次我在超市里购物,旁边的毛头小子扬起下巴冲我喊:“嘿,新冠病毒”。

你说德国种族歧视严重吗?有一次小朋友骑车在路边摔倒了大哭,我们正在安慰他,一抬头看到豪车停在跟前,穿着华贵的女司机探出头来,满脸真诚地问:“小朋友没问题吧?需要不需要帮助?”

你说德国人很骄傲吗?车行的伙计无奈地跟我说:“我们也知道自动挡的车开起来省事,但是没办法,我们德国就是有很多老顽固,总觉得开手动档才显得自己车技很好……”

你说德国人谦虚吗?有时候我夸他们工作做得好,他们也不客气:要知道,这可是我们德国人做的。

你说德国人严肃吗?我跟卖自行车的老大爷说“这辆车有两个问题”,他笑呵呵地回答:“什么?有两个问题?我这里不存在问题,只有解决问题。告诉我你的问题,我给你答案”。

你说德国人幽默吗?我亲历过好几次,以前在影视剧里看到的典型幽默,讲出来不但完全冷场,甚至会让气氛更加尴尬,原来大家根本没往“幽默”的方向去想。

说一千道一万,总的感想就是:世界远比我们想象的大,大太多了。不但“西方世界”远远不是以美国为蓝本所能概括,仅仅挑出“西方世界”里的德国,也很难用某些词来概括共性,甚至许多“共性”根本就不存在。

猛然间,我又发现这是一个好玩的游戏。比如你说某个事物很好,只要它不是绝对简单,我总可以基于自己的所见所闻所知给出反例——“看,根本不是这样嘛”。也可以反过来,如果我希望挺你,证明它很好,我也可以列出一堆证据来。哪怕我内心知道,这并不是全貌,但这丝毫不影响,因为我说的都是有理有据的事实。

那么,这样真的有什么意义吗?扪心自问,似乎除了逞一时口舌之快,赢得外界关注之外,自己不会有多少真正的收获,因为对于任何对象,永远只有“不真不假、不好不坏”的含混认识。

可是,如果还有好奇心,总希望去了解“世界是什么样子”,应当怎么办?

对这个问题,我能想到的有几点:

第一,不要对复杂事物下简单结论,不要用简单模型去套复杂现象,因为这种问题本身就是错误的。好比问“大象是什么形状”,不管你说像柱子,还是像扇子,还是像绳子,都不对,因为大象不能用某个“形状”去概括。

第二,要讨论问题,必须划定一个可以讨论的具体范围。讨论“大象是什么形状”当然没有意义,但是“大象的腿是什么形状”、“大象的耳朵是什么形状”,这样的问题就具备讨论的意义。

第三,确定了具体范围之后,应当先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再讨论。比如讨论大象的耳朵,起码应当多看点照片、视频,才能有个初步认识。可惜我们周围很多人都只愿意闭门造车,凭想象和纯逻辑说话,每天都在信誓旦旦断言“大象没有天敌,所以感觉不需要敏锐,耳朵一点点大就足够了”。

以上三点,说起来不难,做起来不容易。如果说前两点还只是需要理智,第三点就需要艰辛的劳动,去收集、辨别信息,所以很容易偷懒,也给了无事生非者、兴风作浪者以喧哗的空间。

比如刚刚结束的美国大选,许多川普的狂热支持者在质问“川普已经提起了多项诉讼,拜登敢应诉吗?” 看起来声势浩大,其实只要你认真读读关于这些诉讼的报道就知道,被告根本不是拜登和民主党。又比如许多人说邮寄选票很容易作弊,“一个人一支笔就能搞定”,你就知道他们连邮寄选票到底需要几个信封,如何核对选民身份都不知道。

再比如,前几天有人说,辉瑞医药恰恰在大选结束之后公布疫苗的信息,是诚心与川普做对。逻辑上存在这种可能性吗?当然存在。那么怎么去判断呢?当然不是从三国水浒里找出一些故事来类比解释,编“一出大棋”的剧本,而应当去调查采访疫苗的研制者,比对疫苗研制的时间线。

那么,真实世界有桌面下的勾兑、算计、交易吗?当然有,但它必然不是像各种故事里那么简单,往往都有相当复杂的考量。

且举一个我最近在冷战研究专著中看到的片段:

1966年,美国在越南陷入鏖战。总统林登·约翰逊为了减轻被动局面,暗中联系苏联,希望以在欧洲让步的方式,换取苏联减少对越南的支持。勃列日涅夫政府虽然丝毫不希望减少对越南的援助,但希望在欧洲取得外交进展,即让西欧各国承认东德。看起来这是两厢情愿的交易,但是西德一直不承认这点,甚至不愿意与承认东德的各东欧国家交往。

本来苏联一直拿西德政府的态度没办法,但是1966年,西德遭遇了战后第一次经济衰退,能向东欧各国出口商品,对西德的经济来说显得尤其重要。

于是苏联秘密向西欧各国提议,如果它们不与西德密切捆绑,苏联会缓和与它们之间的紧张关系,以图瓦解西方阵营。不得已,西德在1966年3月向苏联和其它东欧国家提议,如果它们放弃使用武力,西德将承认东德。但苏联仍然不满足,仍然在等待。

1966年12月,西德大选之后,原本不承认东德的基督教民主党支持率下降,不得不与愿承认东德的社会民主党共同组成“大联合”政府,于是西德终于承认了东德。

这件事还有什么后续影响吗?当然有,这件事情让苏联摸到了“资本主义阵营”的底牌,所以在1968年的捷克斯洛伐克事件,苏联可以恣意妄为,丝毫不需要担心西方的强力干涉。

如今我经常有一种感觉,如今社交媒体上热传的各种论断,其实都是无比简单的函数,即 f(x) = y,而真实世界的判断逻辑往往比这复杂很多,起码是 f(x1, x2, x3, x4……) = y。可惜的是,大多数人似乎没有足够的耐心和意志去探寻,于是f(x) = y就满足了他们对世界的全部想象。

面对这种情况,这个公众号以后怎么还会不会更新,如何更新?

我想还会更新。前一段我母亲告诉我,她退休前的同事还关心我的公众号为何最近都没更新,“之前写得还可以嘛”。看起来,虽然阅读量不高,还是有各个年龄段的读者在期待,应当对的起大家的期待。

不过,我一定不会用f(x) = y来掩盖f(x1, x2, x3, x4……) = y。我尽量从具体的问题出发,给出足够多的信息。也就是说,要么问题本身就是f(x) = y可以概括,要么告诉你里面的变量不只有x,而是x1, x2, x3, x4等等一大堆。

所以,如果你决定继续订阅,请耐心期待后续更新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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